湖南日報 2024-04-06 09:45:41
編者按
清明時節(jié)雨紛紛,卻總擋不住游子們返鄉(xiāng)的腳步。故鄉(xiāng),是每個人心中最柔軟的地方。書籍,也是我們尋找故鄉(xiāng)記憶、追尋心靈慰藉的重要途徑。本期悅讀版重點推薦陳年喜歷時兩年半創(chuàng)作的鄉(xiāng)土根源散文集《峽河西流去》。經(jīng)過近20年漂泊在外的務(wù)工生涯后,作者攜帶旅途中的悲歡離合、生死感悟回到自己的故鄉(xiāng)峽河,開啟了一段時光綿延的對故鄉(xiāng)及文學根源的探尋之旅。
陳年喜
我這半生,和兩個場域扯不斷理還亂,一個是關(guān)山萬里的礦山,一個是至今無力抽身的老家峽河。
關(guān)于礦山,我在《微塵》《活著就是沖天一喊》兩本書和一些詩歌里已經(jīng)講述過它們,并且我覺得已經(jīng)講得夠多了,而關(guān)于老家的講述基本還沒有開始。人一輩子都在做兩件事情,離家和回家。做得費神勞力甚至九死一生,其實也不是兩件事情,是一件事情,因為離家也是回家,不過是方向或方式不同而已。故鄉(xiāng)是宿命的重要部分。
峽河的東面是河南盧氏縣,北面和南面是本省的洛南與商南,峽河就這樣處在秦嶺與伏牛山脈挾持的兩省三縣夾角地帶。峽河水從兩省交界的山腰出發(fā),細細涓涓,茫茫蒼蒼,一路風塵一路歌,經(jīng)過七十里奔流,在武關(guān)與丹江匯合,成為長江不足一道的一部分。峽河是河名也是地名。這里原本沒有人煙,三百年前,一場戰(zhàn)事,一幫戰(zhàn)敗的人丟盔棄甲,順長江而上,到了這里,插草為界,燒荒為田,世世代代生活了下來。
1999年出門上礦山,到因病回鄉(xiāng),整整十六年,大漠邊關(guān),孤雁寒聲,雖然期間也常?;貋?,但我發(fā)現(xiàn),我與這片世界已彼此陌生,長者衰朽,少年成人,同輩人已大多叫不出名字,而打工經(jīng)濟,讓人們彼此更加分離遙遠。我重新打量它和他們,他們和它也重新打量我,這些文字,是彼此打量的結(jié)果。寫作,也是思鄉(xiāng)者與故鄉(xiāng)彼此走近相看的過程。慚愧的是,相對于漫長的無盡的時間與人事,這里記錄下的,只是其中的一鱗半爪。
從詩歌改弦到自然分行文字那一年,我已經(jīng)四十五歲,那時候,我在貴州一家企業(yè)做文案,每天忙忙碌碌又百無聊賴。在我的故鄉(xiāng)峽河,這個年紀的男女,已早早備好了棺木,選好了墓基,開始抬頭向另一個世界張望,等待那個黑夜到來。我清楚,我沒有太多時光晃蕩了。還有一個因素,就是孩子在縣城讀高中,家人陪讀,在兩年前的一場手術(shù)中,我?guī)缀趸ü饬怂?,?jīng)濟上實在捉襟見肘,需要一份實在的收入。另外,以精致立命的詩歌在新的語境下選擇了慎言、拘謹,無力表達廣闊深繁的生活和世界。至今五年過去了,我好像寫出了點什么,又好像什么也沒有寫出來。
這些年,讀了一些書,意在為新的寫作打底子,找方法,但我發(fā)現(xiàn),一旦動起手來,一切別人的經(jīng)驗都失去了參照作用,我早已水潑不進,不可救藥了。還是尊重和回到生活與心靈本身,土地上的風塵與人的生死,是最好的教科書。
我不過是個寫信的人,我以文字歌哭、悲喜,以晨起暮歇的有用無用功為世界,為人們,為看見和看不見的事物寫信,又以同樣或不同的方式接收來信。我不知道我寫出的信你們是否收到,而你們的所有來信,我都認真讀過了。
馬提爾亞說過,回憶過去的生活,無異于再活一次。我有時候在其中活一回,有時候死一場。
謹以此書獻給我形已消失的故鄉(xiāng),以及風塵里趕路的、風流云散的人事。
故鄉(xiāng)消散的年代,愿我們都有故鄉(xiāng)!
責編:龍文泱
一審:周月桂
二審:曹輝
三審:楊又華
來源:湖南日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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